沈园风

世界有着极强的愈合能力。就像忘了其他很多事一样，他也忘了这一点。但他目之所及，总能看到种种迹象——狼藉的街道被清扫整洁，废墟上新的高楼拔地而起，人们在恐怖和邪恶中醒来，却依然坚强乐观地继续生活。有人曾告诉他他塑造了过去这个世纪——以死亡和恐惧的方式——但那不是真的。真正重要的是死亡与恐惧过后是什么，是世界舔舐伤口治愈自己的顽强不息。是那些毁灭与混乱之后仍坚持留守收拾残局的人塑造了未来。

所以他将何以立足？他太久太久看不到自己的将来了，如今终于有了希望。即使这个念头有些奇怪，颇具压迫性。但无论如何，其中的意义总好过冰冷的曾经。他只是需要从细枝末节的小事开始适应。

咖啡是小事，平淡无奇。他应该能适应这种平常的小事的。

他拢了拢外套，双手都插在口袋里，环视着咖啡店。人行道旁的露天位置也摆了一溜咖啡桌，在午后的这个时间大部分都是空着的。他的联络人还没来。不，不是他的联络人。这不是一项任务。但他至今还纠正不过来这种思维定式。

他回头扫视着街道的尽头，重新考虑着这个主意。他这么紧张干嘛？

“嘿，Buck.”

他慢慢转过身来。Steve两手各捧杯咖啡站在她身后，戴一顶棒球帽，低头看着他，帽檐下隐隐能看见他勾起嘴角的微笑。上一次见面的时候，他正在追踪一支九头蛇特勤队。Steve突然现身，然后他们并肩作战，几乎像过去一样。结束后，他说服了他和他去了神盾局，说那里有人能帮助他。但是紧接着他又被召走了，去拯救世界。美国·见鬼的·队长。

Bucky忍不住回以微笑，紧张不安也忘记了。这是Steve. 而他现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。

他朝街边的一张桌子点点头，他们坐了下来。Steve把其中一杯咖啡递给他，看着Bucky啜了一口，保持着神色平静。这绝对和他喝过的咖啡天差地别。对面的Steve在极力憋笑。

Bucky放下杯子。“欢迎来到未来哈？”

“恐怕我称不上是最佳向导。不过我确实可以告诉你事情会越来越容易的。”

对他来说也许容易。Steve以身殉国，醒来后继续拯救世界。而他死后—成了完全不同的角色。

Steve略显担忧地看着他，但他没有给他压力。他们享受着安静的氛围，看着身旁的世界。这感觉不错。但如果要真的像从前一样，他在喝的应该是些辛辣得多的东西。他几乎希望如此。

Steve又啜了一口，视线越过杯沿看向他。“那么—你和Natasha？”

“哦，我们真是一点儿圈子都不兜啊，是吧？”

Steve坏笑，“你确实老是选些吓到我的姑娘。”

“照我看来，那都是她们的锅，不怪我。”

再次放声大笑的感觉很好。但是如果Steve想听细节，那他最好去跟别人打听去。Bucky可不是什么纯情少男，以前的时候他甚至还会编些艳遇故事来跟Steve吹牛。但是跟Natasha有关的事他可不敢瞎说。要是被她知道他们成了老年八卦小组，他就死定了。虽然他可能还挺享受Natasha跟他“算账”的。

“事实上这事儿挺讽刺的。”Steve摇摇头，自顾自微笑着。“她一直孜孜不倦地想给我找个对象，结果到头来却是我帮她找着了一个。我是说，从技术上来讲。”

Bucky笑起来，“好吧，如果我们要从技术上分析。Natasha和我的渊源比那可早得多。”

“我听说了。那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
“红房子。”他低头看着桌面。“她是在那里长大的，也是我受训的地方。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谁，但那没关系。她还是能懂我。我们的事没能维持多久。当我和她一起的时候—我开始记起一些事。不多，但是足以让他们起疑。”

“她帮你反抗。”

他摇摇头。“她不能，不是那样的。我不会让她那么做的。但是我太鲁莽了。我开始质疑命令，甚至有一次用英语吼我的长官，自己都没意识到。那成了最后一根稻草。他们把我扔回了冷冻舱。我一直不知道后来她经历了些什么，也没有办法保护她。”

“她脱身了。”Steve和他对视，目光坚韧沉稳。“你也是。”

“但是代价呢？用了多久？我干的那些事，我差点干的那些事—”这就是关键，就是为什么他那么难以直视他的眼睛。Steve以前也这么看过他，就在不久之前。他努力维护他，帮他重回这个世界。而他是怎么报答他的？他差点亲手杀了他。

“你救了我的命。可能你以为我不记得了，但我当然记得。你跟着跳下来，把我从河里捞起来了。你为我做的事，我从来没为你做过。”Bucky想反驳，但他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听他说完。“我读了你的档案。是，那里面有很多可怕的事。但那都是我的责任。我没有救你，我没有去找你。”他伸手按在他的胳膊上。“你不必独自承担那些的。”

他摇摇头，“Steve，别。别责备你自己。”

“你再也不能教我怎么做了，Buck.”他微笑着，“我现在比你大只，还记得吗？”

有人说他固执。那些人显然没见过Steve Rogers. 即使他并不认同他的话，但听他这么说他还是挺感动的。那些人的命是算在他的头上的，但是Steve给了他一个机会去弥补。至少，他可以试着去弥补。

“说到记起过去—你这方面的进展如何？”

Bucky叹了口气。“大量我希望没发生过的记忆都回来了。我没怎么睡。”

“我也没有。我猜我们俩都睡够了。”Steve突然坏笑，“除非你是说是Natasha让你夜夜无眠—”

“我只是想起来些别的事了。你个混球。”

Steve大笑起来，抬头看向长街那头，一辆摩托车轰鸣着驶过来。Bucky随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去，微笑立刻浮上眼底，不是为疾驰而来的黑色机车，或者车停在路边时低沉的嗡鸣声。他眼里只看得见那个车手，当她摘下头盔，利落地一甩那一头耀眼的红发，他怎么也止不住上扬的嘴角。

他回头看向Steve，“所有发生过的那些事，战后那些岁月—Natasha是其中唯一美好的部分。”

“我真为你高兴，Buck.”

Natasha把头盔夹在胳肢窝里，朝他们走过来。“你们有享受老年市民的优惠价吗？”

Steve翻了个白眼。“这笑话有点老套了，Natasha.”

“哪有。”她低头微笑着看着Bucky，把车钥匙丢给他。“给你带了个东西。”

他坏笑，又看了摩托车一眼。“有你骑在上面的时候比较好看。”

“我知道。我们有工作要做了。”

Steve抬眼，“有任务？需要我帮忙吗？”

“Fury让我们追踪残余的九头蛇，天空母舰坠毁的时候还是跑掉了不少鼠辈。”Bucky朝他笑笑，和他对视。“你知道如果你需要，我就在这儿。但是我只是—我需要自己做些事。这是我擅长的。我了解九头蛇。我早就想铲除他们了。”

“我不希望你莽撞地踏上复仇之路之类的。”

他坏笑，“我是谁呀？”

“别担心，队长。”Natasha拍拍他的肩膀，“我会看着他的，不会让他干太蠢的事。”

Steve笑了，“啊，关于那一点，祝你好运了。”

“混球。”

他们站起来。犹豫了一瞬，Bucky伸出手。但Steve无视了，直接拉近他来了个大熊抱。

“保重，Buck.”

“你也是，Steve.”

他跨上摩托车前座，车身一晃，Natasha也上来了。她在他身后，双手环在他腰间，紧贴着他，下巴搁在他的肩上，手指轻轻地挠着他的肚子。他在余光里瞥见她在微笑。

“笑什么？”

她唇角弯弯，“你啊。”

摩托车轰鸣着启动。他不需要问他们去哪儿。迟点自有时间问那些。眼下，只有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大路，耳边呼呼掠过的晚风—还有Natasha. Natasha环抱着他，Natasha把玩着他的皮带扣，Natasha在他耳边说说笑笑。他本不配拥有这其中任何一样。他根本无权如此幸运。但是也许—只是也许—他可以试着去努力争取这一切。